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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金钩贝尔英文歌,金钩贝尔是什么歌,偶然听见的

    时间:2023-03-31 03:22:08  编辑:同城资讯  来源:资讯   网站投稿
          是詹姆斯·罗德·皮尔彭特作词作曲的一首儿童歌曲《铃儿响叮当》,英文名为《jingle bell》。      全部歌词:      Dashing through the snow, in a one-horse open s.

    是詹姆斯·罗德·皮尔彭特作词作曲的一首儿童歌曲《铃儿响叮当》,英文名为《jingle bell》。

    全部歌词:

    Dashing through the snow, in a one-horse open sleigh.

    冲过大风雪,坐在雪橇上。

    Over the fields we go, laughing all the way.

    奔驰过田野,欢笑又歌唱。

    Bells on bob-tails ring, making spirits bright.

    铃声响叮当,你的精神多欢畅。

    Oh, what fun it is to ride and sing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.

    今晚滑雪真快乐,把滑雪歌儿唱。

    Hey,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all the way.

    嘿,叮叮当,叮叮当,铃儿响叮当。

   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-horse open sleigh.

    我们滑雪多快乐,我们坐在雪橇上。

    Hey,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all the way.

    嘿,叮叮当,叮叮当,铃儿响叮当。

   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-horse open sleigh.

    我们滑雪多快乐,我们坐在雪橇上。

   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all the way.

    叮叮当,叮叮当,铃儿响叮当。

   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-horse open sleigh.

    我们滑雪多快乐,我们坐在雪橇上。

    Hey,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all the way.

    嘿,叮叮当,叮叮当,铃儿响叮当。

   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-horse open sleigh.

    我们滑雪多快乐,我们坐在雪橇上。

    扩展资料

    《铃儿响叮当》是詹姆斯·罗德·皮尔彭特作词作曲的一首儿童歌曲,1857年美国波士顿假日学校的学生在教堂有一场感恩节演唱,并很快成为了一首脍炙人口的经典圣诞歌曲。

    两年后,这首歌再度公开发表,正式命名为Jingle Bells(The One Horse Open Sleigh)。

    Jingle Bells的词曲作者詹姆斯·罗德·皮尔彭特(James Lord Pierpont,25 April1822- 5 August1893)毕业于耶鲁大学,他遵照祖父的意愿,做了一名教师。由于他对学生总是慈祥宽容而缺乏严厉,保守的教育界就把他挤走了。


    金钩贝尔英文歌
    金钩贝尔是什么歌 偶然听见的

    这是什么歌?金钩贝尔,金钩贝尔,金钩欧了威

   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 = 金沟杯、金沟杯
    铃儿响叮当
    [美]比尔朋特 词曲/程雨菲 录词
    啊冲破大风雪,我们坐在雪橇上,
    Ah through a blizzard, we in a sleigh,
    快奔驰过田野,我们欢笑又歌唱,
    Fast gallop across the fields, we laugh and sing,
    马儿铃声响叮当,令人精神多欢畅,
    Jingle bells, a spirits bright,
    我们今晚滑雪真快乐,把滑雪歌儿唱。
    Tonight we ski skiing really happy, song.
    叮叮当,叮叮当,铃儿响叮当,
   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
    ,今晚滑雪多快乐,我们坐在雪橇上,
    Tonight we ski much joy, in a sleigh,
    叮叮当,叮叮当,铃儿响叮当,
   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
    今晚滑雪多快乐,我们坐在雪橇上。
    Tonight we ski much joy, in a sleigh.
    2在一两天之前,我想出外去游荡,
    In the one or two days before, I go out to wander,
    那位美丽小姑娘,她坐在我身旁,
    The beautiful girl, she sat beside me,
    那马儿瘦又老,它命运不吉祥,
    The horse is old, it is not the fate of auspicious,
    把雪橇拖进泥塘里,害得我们糟了殃。
    Pull a sled into the mud, so we worse calamity.
    叮叮当,叮叮当,铃儿响叮当,
   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
    今晚滑雪多快乐,我们坐在雪橇上,
    Tonight we ski much joy, in a sleigh
    ,叮叮当,叮叮当,铃儿响叮当,
   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
    今晚滑雪多快乐,我们坐在雪橇上。
    Tonight we ski much joy, in a sleigh.
    3白雪遍地,趁这年青好时光,
    Snow everywhere, while the young good time,
    带上亲爱的朋友,把滑雪歌儿唱。
    With my dear friend, the ski song.
    有一匹栗色马,它日行千里长,
    A chestnut horse, it is line of a thousand miles long,
    我们把它套在雪橇上,就飞奔向前方。
    We put it on the sledge, flew towards the front.
    叮叮当,叮叮当,铃儿响叮当,
   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
    今晚滑雪多快乐,我们坐在雪橇上,
    Tonight we ski much joy, in a sleigh,
    叮叮当,叮叮当,铃儿响叮当,
   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
    今晚滑雪多快乐,我们坐在雪橇上。
    Tonight we ski much joy, in a sleigh

    这是什么歌?金钩贝尔,金钩贝尔,金钩欧了威

    詹姆斯·罗德·皮尔彭特作词作曲的一首儿童歌曲《铃儿响叮当》,英文名为《jingle bell》。全部歌词:Dashing through the snow, in a one-horse open sleigh

    有没有什么小说可以让自己心里的小鹿乱撞的啊

    已完结

    第1章 Chapter 0 “你还想他么?”……

    八月的倒数第二个星期六,气温38.5。

    柏油路被烤得半化不化,一层土腥味漂浮在空气里,呛得人鼻子疼。

    按理说这样的天气,最好哪都别去,就躲在家里吹空调。但高温橙色预警也不能阻挡十班聚会的热情。因为自从十年前附中毕业,好多同学都再没见过面,这次算是难得的叙旧。

    老友重逢总是有讲不完的话要说。

    从基金炒股聊到孩子的双语幼儿园,又扯回西城十五万一平米的学区房,时间不知不觉几近傍晚,大家依旧有些恋恋不舍。

    临到散场的时候,班长曲哲随口提了一句:“李彦诺要回国了。”

    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
    “真的假的,李彦诺去美国可好久了吧?”

    “对,听说混的挺不错。说是当初JD毕业就留在纽约的律所,现在好像是合伙人了。”

    “卧槽这么牛吗。那他这次回北京是做什么,纯探亲么?”

    兴致勃勃的议论声里,有个人一直没有开口。清秀的脸上看着有些出神,就连唇边那颗小痣都像是工笔点上去的,乖巧又规整。

    老同学们倒是不奇怪她的沉默。

    因为上学那会儿温梦就这样,人一多就不爱说话,宁可猫在一旁看书。书看得多了,成绩自然拔尖,成了老师眼中最放心的三好学生。

    有人形容温梦,说她是标准意义上的“好人”,狼人杀里疯狂跳反都不会被怀疑的那种。

    但也是这样一个让人放心的温梦,在第三次听到“李彦诺”这个名字时,握着酒杯的手轻轻颤了下。殷红的葡萄酒一圈又一圈荡开,碰到玻璃杯壁上,撞得头破血流。

    四周嘈杂,没人察觉出异样。

    除了温梦身旁坐着的男人。

    ——廖维鸣突然伸出手,揽住了她的腰。另一只手从温梦指间接过将要倾斜的酒杯,就着她留在杯缘处红艳艳的唇印,把酒一饮而尽。

    这亲昵来得有些猝不及防。

    温梦醒过神,不大自在的咳嗽了一声,看向了廖维鸣。

    那是张见过一次就很难再忘记的脸,面相漂亮又单薄。

    尤其是男人的那双眼睛,色泽是温柔的浅棕。看什么都是含情脉脉,看什么都像坠入爱河。恨不得营造出下一秒就要接吻的气息,甜津津的。

    而此刻,这双眼睛的主人明显感受到了来自温梦的注视。

    他却压根没打算松开她,反倒一脸坦然的询问起曲哲:“我怎么不知道彦诺要回来了?”

    廖维鸣就是有这个本事,干什么都理直气壮,脸皮比故宫的城墙还厚。

    “我统计聚会人数的时候,发邮件问了下李彦诺参不参加。他说暂时赶不回来,下个月会回北京,到时候再聚。”曲哲满脸都写着好奇,“我以为你们一直有联系呢。”

    要知道上学的时候,廖维鸣和李彦诺可是形影不离的好哥们。如今李彦诺难得回一次国,怎么会不通知他呢?

    餐布轻微震荡,是温梦用高跟鞋抵住廖维鸣的脚踝,在桌下不安的一磕。

    啪。

    廖维鸣吃痛,这才松开了她,回复起曲哲:“不是不想联系,主要是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。”

    “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,你的个人画展是不是又要开了?”

    “对。”廖维鸣微笑着开口,“不过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。”

    他转动起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:“我和温梦要结婚了。”

    唰。

    后半句话让现场一片哗然,好像平静的海面上激荡起一层绵密的泡泡。四周的视线都投向了温梦,有意外、有艳羡、或许还有几分酸溜溜。

    廖维鸣的油画不久前才在保利拍出高价,绝对算得上是这两年班里混得最好的。

   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和温梦在交往,但没人想到他们会这么快结婚,甚至说直白一些,就没什么人认为他们真的会结婚。

    毕竟按现在社会上这个风气,有钱又漂亮的男人大多被宠坏了,不狠狠玩个几年通常不会收手。

    而这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婚礼,就定在两个月之后。

    马尔代夫,五星岛。

    拖尾沙滩,孔雀蓝海水,all-inclusive度假酒店,全年无休的阳光。光听这个豪华的婚礼配置,就得几十万起跳。

    “欢迎大家来玩,我请客。”廖维鸣这话是对同学们讲的,多情的眼神却黏在温梦身上,像在等待一个答复。

    温梦嘴唇动了动,像是想要说些什么。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,只是露出标准的笑容。

    落在同学们眼里,这就是情投意合的最好证据了。

    这下饭店里彻底炸开了锅。

    马上有人端着酒杯起身祝贺:“都要结婚了,你们怎么藏到现在才说。不行,必须罚一杯!”

    “就是,给维鸣杯子里多倒点酒,让他一口闷了!”

    喜庆的话语把宴会厅包成一团,絮叨又混沌。廖维鸣把这些祝福全盘收下,表情很是心满意足:“好,我都干了。”

    要举杯时,温梦拦住了他:“我来吧,维鸣刚刚喝的不少了。”

    她来挡酒不要紧,大家被强行塞了一嘴狗粮,闹着开始起哄。温梦一连被灌下三四杯,实在酒力不支,才被勉强放过。

    刚要落座,曲哲又感慨起来:“李彦诺这次回来的时间可真好,没准能赶上你们的婚礼呢。”

    “是啊。”廖维鸣笑的无比自然。

    温梦跟着含糊的应了一声,坐了下来。捏着空杯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,透出些许青白色。

    残存的葡萄酒液从圈口处往下流,在杯壁上拉出一道漫长的泪痕,似掉非掉似的。

    ***

    北方的夏天黑得晚。

    夜里八|九点钟,太阳看着是落下山去了,却还留着一线光。这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往里透,勾勒出两个纠缠的轮廓。

    被单柔软,被挤压得变形,像一条蜿蜒的河。温梦坠在里面,却并不能像鱼一样呼吸,只觉得刚刚喝下去的酒精往上翻腾,让她缺氧干渴。

    一滴汗落在她的肩膀上,又很快被空调的冷风吹散,带走了热度。温梦不自觉的皮肉收紧,打了个小小的哆嗦。

    “冷吗?”身后的男人敏感的察觉到了,轻声问她。

    温梦点了点头。

    冷。

    于是廖维鸣像是要共享一份体温一样,紧紧把她搂住,力气大到要勒进她的骨头。

    温梦同学聚会时穿的真丝裙早就被扯了下来,凌乱的搭在椅背上。布料上残留的香水味往外扩,缓慢但坚定的侵占了整间卧室。

    La Vierge De Fer,香水的名字和味道一样,灰烬中的百合。

    百合羞怯的开着,不自知的惑人。

    把花吃进嘴里、吞下肚去,就能成了他的,也只能是他的。

    可明明身体上已经这么亲密了,呼吸在热切的吻中交融,姿势都不知道换过多少,廖维鸣却依旧觉得不够,怎么都不能满足。

    因为温梦丰润的唇紧紧抿着,身上在发抖,脸上带着献祭式的忠诚。

    这让廖维鸣感到失落。

    汹涌的爱意到不了对方心里,再惊涛骇浪,都是白费功夫。

    他最终喘息着松开温梦,拉开床头柜的抽屉,在黑暗中摸索起来。

    “找什么呢?”温梦坐起来,靠着枕头开口,声音有点哑。

    廖维鸣没有回答她。

    几秒钟之后,啪。

    黑暗中突然闪出一点亮,红的刺目。打火机的火苗跳动,烧焦外缘,腾出一缕稀薄的烟雾。

    “你疯了?”温梦一愣,反应过来之后欠起身,把烟从廖维鸣手里夺了下来,“不是让你戒了么。”

    “就抽一根。”

    “一根也不行。”温梦斩钉截铁的说,“忘了医生是怎么讲的?”

    须臾的停顿后。

    廖维鸣阖上眼睛,低声道:“可我有点头疼。”

    温梦把碾灭的烟头丢掉,开了台灯,伸手探上他的额头:“抽烟又不治头疼,你这属于心理作用。我摸着没发烧,家里还有止疼药吗?”

    “不用吃药,我缓一缓就好了。”

    “真不用?”温梦见对方态度坚决,也有些迟疑了。

    廖维鸣这人有点艺术家性格,做事随性极了。认识这么些年,经常冒出些心口不一的念头。

    这次廖维鸣倒是肯定。

    他只管拉着她,不想让她走:“真的不用,我好着呢。你要是不信,一会儿我下楼给你跑两圈去。”

    这就有点吹牛了。

    但他总不能说,他在贪恋她的温度。

    “好吧。”温梦嘟囔了一句,重新缩回被子里。躺了一会儿,渐渐有点酒意上涌。

    半睡半醒间,有人在她耳旁开口。

    是廖维鸣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。

    “你还想他么?”

    寥寥五个字,声量也不大,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温梦头上,让她一下子清醒了。

    温梦睁开眼,轻声说:“你说什么?”

    “我刚刚问,你还想不想他。”廖维鸣重复了一遍,看着温梦的脸,眼神专注。

    屋内安静的落了灰。有那么几秒,温梦没有做声。

    然后她回答:“不想了。”

    廖维鸣笑了,把视线从温梦脸上挪开。浓密的睫毛垂下,在脸上投出一圈恹恹的阴影。

    “那就好。”他说。

    话虽如此,空气却如同化不开的胶水,凝成玻璃瓶口上黏腻的一团,艰涩的往下流淌。人被胶水粘着,动也不能动。

    温梦觉得自己理应解释一下,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。

    其实细想想,也没什么好解释的。

    她和廖维鸣从高中开始就是最好的朋友,彼此太过熟悉,什么秘密都藏不住。有些谎话心照不宣,讲上一百次,就成了真的。

    所以她最后回道:“头疼就早点睡吧,别胡思乱想了。下周我请个假,陪你去复查,看看医生怎么说。”

    廖维鸣似乎也没有继续讨论下去的打算。

    “晚安。”他侧过脸,虔诚的吻在温梦唇上,好像无事发生。

    啪。

    台灯被关上,没过多久廖维鸣的呼吸就逐渐变得绵长,应该是真的睡着了。

    他也许睡着了,但温梦睡不着。

    她在一片漆黑中重新睁开眼睛,盯住雪白的天花板,突然有点恍惚。

    廖维鸣那个问题的宾语虽然含糊,但里面的“他”指得是谁,屋里的两个人都清楚。

    有个名字不能提,像根长进肉里的刺。这么多年横在她和廖维鸣中间,拔|出来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洞。

    他是在说李彦诺。

    第2章 Chapter 1 初遇

    每个故事都有开头。

    时钟的指针一圈圈往回倒转,停在了一切刚开始的时候。

    温梦记得很清楚,那是2008年的9月1号。

    彼时奥运会刚结束不久,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里还在单曲循环那首《北京欢迎您》。画面配着大街小巷迎风招展的国旗,一派红火。

    早上五点五十分,和平里小区的职工宿舍楼上,一盏小小的台灯已经亮了起来。

    十七岁的温梦朝卧室窗外望去,发现天阴沉得很,云里滚着水汽,好像随时要掉点子似的。就连楼下的煎饼车都没有出摊,估计是怕被淋在半路。

    这让她有些犯难,回头看了眼书桌。

    桌前的椅子上端正的摆着一双运动鞋,是上个学期温梦考进年级前五,妈妈奖励她的礼物。整整一个暑假,温梦一直把它藏在鞋盒里,一次都没舍得穿过。

    2008年学校里最流行三样东西:松松垮垮的校服,卡西欧Baby G手表,还有耐克鞋上的粉色对钩。

    基本上有了这三样,就等同于拿到社交密码,可以在附中畅通无阻。

    不过这样的时髦温梦从来没有赶上过。

    因为那阵子事业单位改制,做会计的母亲一个月也就挣4500。要花600块钱在一双鞋上,是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,太夸张了。温梦打小就懂事,不可能提这样的要求。

    女儿越是乖巧,当妈的越不想让她受委屈,生怕她比其他孩子少点什么。偷偷问过同事之后,母亲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出发去了商场。回来时衣服被汗打湿,手里就拎着崭新的鞋盒。

    这么来之不易的鞋,是绝对不能泡水的。但此时台灯照出一团柔和的暖光,映得耐克纯白的皮面闪闪发亮,像在冲人招手。

    “快来穿我。”鞋子说。

    就跟诱惑夏娃的苹果一样,真缺德。

    今天和平时不一样,是高二分班之后的第一天。进了新的实验班,面对的都是新同学,谁不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呢。

    再说秋天本来就容易阴天,也许一会儿并不会下雨——温梦突然有了这样冒险的念头。

    纠结到眼看早读时间要赶不及,她最后还是穿着新鞋子上学了。

    街边的树叶沙沙作响,有些耐不住寂寞落了下来,踩上去脆生生。如同温梦此刻的心情,有点微小的雀跃,也有点忐忑。

    走了十来分钟,天都还是阴的。看来偶尔大胆一次,确实没什么。

    只可惜人是不能侥幸的。

    老天好像故意要和温梦作对,还差几百米就要走到112路公交车站时,竟然真的开始下起雨了。

    雨下得密且急,一丝丝、一条条,那架势恨不得把整座城市都淹没在水中。人行道上不平整,很快就积出深浅不一的坑。

    完了。

    温梦担心迟到,又怕新鞋踩进水里,只能像走钢丝一样沿着道边那一小条砖块前进。地面湿滑,新鞋不合脚。深一下、浅一下,很不稳当。

    一阵大风蓦地刮过,举着的伞被吹得跑偏,突然脱了手。

    温梦着急去捡,脚一滑,不小心失去平衡,眼瞅要摔到自行车道上。

    几乎是与此同时,吱——!

    她耳旁响起自行车尖锐的刹车声,是有人从后面骑过来了。

    温梦一瞬间后背都麻了。

    按电视剧里演的,这都不是摔一跤的问题。下一秒她怎么也得被自行车撞倒,再飞出去几米远,来个住院失忆什么的。

    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,脑内的剧情并没有发生。

    疾行的车轮骤停,带起一地湿淋淋的水花。伴随着链条从轮轴上滑脱的“咔哒”响顿,一个高个儿男生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。

    他下来的及时,不仅没撞到温梦,还顺手拽住了她的书包带子。像提溜落水的小猫似的,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了。

    这下可好,人没摔死,社死了。

    温梦站稳之后,伞都不想去捡了,血呼呼往脸上冲,只想换个地球生活。

    那个男生似乎没有领悟到她的尴尬。

    他松开温梦的书包带,弯腰捡起湿哒哒的雨伞,递还给她。透明雨披下面是和她一样颜色的校服,应该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。

    “谢谢。”温梦出于礼貌从嗓子里憋出一声,“对不起,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。”

    “没有。”对方一板一眼的回答。样貌是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的英俊,眼尾拖得长,内双,看上去有些冷。

    他说完蹲了下来,显然刚刚的急刹车让他的自行车链子卡掉了,嵌在转轴上没办法移动。

    “需要帮忙吗?”

    “不用。”那个男生拒绝了,转动起脚蹬。空手挂了两次链子,并没有成功。

    说话的功夫里,112路公交车来了。

    排气筒“呲”的喷出白茫茫的烟,车门打开,撑伞的人流涌下来,眼瞅门又要关上,往下一站开去。

    男生察觉到温梦没有要上车的意思,抬起眼睛。

    他的声音像玻璃,平直又凉,没什么情绪:“你不走吗?”

    再不走,会迟到的。

    温梦扭脸看了一眼要离站的公交车,天平在心里剧烈摇摆,最后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——好人就是长了些多余的良心,沉甸甸坠着,叫她没办法离开。

    那个男生没再多说什么,把头重新低下来,继续专注的勾弄起链条。

    温梦观察了一会儿,小心翼翼的靠近一步,指着轮毂想伸手帮忙:“我之前看别人修车,好像是要把自行车倒过来,再往这里挂……”

    话没讲完,就被男生打断了。

    “别碰。”对方冷淡的吐出两个字。

    果然是被讨厌了。

    也对,下大雨,又是开学第一天,谁遇到这样烦心的事情,都不会多高兴的。

    温梦尴尬的收回手,原本就称不上饱满的勇气也被打消了。留在这里别人也当她是多管闲事,早知道这样,还不如上了那辆去学校的公交车。

    就在她默默后悔时,那个男生继续行动着。

    虽然没有让温梦插手,他倒是意外采用了她的建议,把车座朝下翻了下来,尝试往对角线上勾链条。

    咔哒。

    哒。

    时间在焦急的雨中滑过,连温梦这个唯一的旁观者都跟着紧张起来。

    哒。

    第三次尝试过后,链子竟然真的挂上去了。

    “太好了。”温梦短暂的忘记了不愉快,不自觉的说出口。

    那个男生扬起脸,扫了她一眼。温梦立刻警觉起来,一连被拒绝了几次,她总觉得他又要说些不好听的。

    不过这次对方倒是没有讲话,只是站起身,从雨衣下面解开书包,似乎想要翻找什么。

    温梦这才发现他两手黑乎乎的,沾满了车链子上润|滑用的机油。

    “你是需要纸吗?”她看见男生的书包带子上都被蹭脏了,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试探着开口。

    “嗯。”

    温梦从校服裤兜里掏出一包心相印纸巾,鼓足勇气递了过去:“我这里有。”

    “谢谢。”男生擦起手,态度也缓和了些,“下一趟公交车是几点的?”

    温梦默默算了下时间:“还得再过十五分钟吧。”

    不算等红绿灯的时间,坐车到学校也还得十多分钟。这么加起来的话,早读估计要迟到,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。

    雨下的更密集,丝丝绕绕得打在地面上、打在伞上、打在透明雨披上,沙沙作响。让人心烦,让人着急。

    新鞋进了水,连同袜子一起被打湿,这会儿黏在温梦脚背上,又冷又难过。

    男生没吭声,把纸巾沾到油污的那一面冲里,整整齐齐叠好,装进校服口袋里。然后又抽了一张,把车后座上的雨水擦干净。

    “走吧。”他踢开自行车的脚蹬子,回过头对温梦说。

    走去学校的话会迟到,等公交车的话会迟到,但是坐自行车的话,也许擦线能到。

    所以那个男生示意温梦上车。

    温梦没想到这人会突然这么好心,一下子愣住了。

    “要来不及了。”男生见她不动,再次开口。

    “啊,好。”温梦一手举着伞,一手握住自行车后座的金属杆,摇摇晃晃的坐了上去,人还有点发懵。

    男生踩动了脚蹬。

    风夹在雨里吹过来,除了淡淡的水汽,还混合着一点残留在他校服上的洗衣粉的味道。

    摇摇欲坠的不安,鼻腔微妙的刺激,沁了寒气的车座金属,后悔和尴尬的心情。零零总总的观感交融,复杂极了。

    车子就这么骑过一个路口,遇见红灯,停了下来。骑车的和坐车的谁也没说话,一起干等着,空气有些局促。

    好在这样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。

    等待的时候,街边突然响起一阵短促的”哔哔哔”汽车鸣笛声。

    温梦扬起伞,疑惑地向马路旁看去。

    一辆颇为乍眼的亮红色路虎正缓缓向右并线,打着双闪靠在道旁。

    车窗降下来,有个漂亮的男生从副驾驶位探出头,大声问道:“哎李彦诺,你这是干什么呢?”

    第3章 Chapter 2 嫌弃

    原来骑车载着自己的人,就是李彦诺。

    温梦记得这个名字。

    上学期他们都得过学校的奖学金,公布的名单上有。李彦诺不是第一次上榜了,事实上高一的两次期末,他就没掉出过年级前三名。

    大家都在传李彦诺是天才,特别会考试的那种,这让温梦对他多少有点好奇。

    只可惜附中一个年级六百多学生,她和李彦诺的班级在走廊的两头,课间操都隔着半个操场。对方又特别低调,要把名字和脸对上号并不容易。

    没想到今天能用这样的方式见到本人,还蹭了人家的自行车。

    够倒霉的。

    雨越下越大。李彦诺的刘海被淋湿,垂了下来,搭在额头上,愈发显得鼻梁高且挺。

    “正要去学校。”他回答了路虎车上男生的问题。

    漂亮男生笑了,带着不由分说的热情:“你可真行,大雨天还骑车载人,小心一会儿被交警叔叔给抓住。得了,别墨迹了,坐我家的车走吧。”

    “好。”李彦诺很干脆的答应了。

    看来这两人关系不错。

    一分钟之后,才修好的自行车被司机架进后备箱,温梦和李彦诺也坐进了路虎的后座。四个轮子跑得快,一转眼,公交车站已经彻底消失在雨中。

    车厢里熏着印度香,和潮湿的水气混在一起,强烈、辛辣。

    温梦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些局促,后背挺得很直,都没敢挨着靠背。和她相比,坐在副驾驶的男生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。

    他欠过身,把松松垮垮的书包从后座上拿过来,试图让温梦坐的宽敞一点:“同学,你也是附中高二的吧。”

    男生语气笃定。

    温梦觉得他应该是从校服颜色和款式上辨认出来的,于是点了下头。

    但对方接下来又问:“这个学期你在十班?”

    温梦愣住了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
    男生的一双桃花眼弯起来:“因为我也在十班,之前从马老师那看了名单。不光我在,李彦诺也是,咱们三个这回被分在一个班了。哦对了——我叫廖维鸣。”

    其实不用自我介绍,温梦也知道他是谁。

    廖维鸣在学校里特别出名。

    美术特长生,家里有钱又有关系,才上高一就给他开了个人画展,横幅都恨不得拉到校门口了,谁能不认识呢。

    “上次春季运动会的时候咱们见过的,你记不记得?”廖维鸣问。

    温梦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
    春季运动会她倒是参加了,跑的800米。当时是项目缺人,被体委临时拖上去的。因为之前没练过,结果跑得稀烂,3分40秒,差点被第一名套圈了。

    回想起那一天来,她的记忆里全是汗流浃背和气喘吁吁,根本没有和廖维鸣的交集。再说了,她又没失过忆,要是和这么有名的同学说过话,难道还记不清么。

    但温梦不想和廖维鸣争论。

    张扬的香氛,漂亮到无法忽视的样貌,一连串不停歇的问题——廖维鸣虽然行为和善,存在感却太强。尤其是他说话时候喜欢盯着人不放,是温梦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。

    温梦犹豫了一下,最后还是拘谨的点了下头。

    “记得就好。”廖维鸣笑得露出一口白牙,“说起来,我都不知道李彦诺和你认识呢。你们今天怎么会一起上学?”

    温梦攥住书包带的一角,语塞了。这该怎么回答,难道要说自己怕湿鞋,把人家的车链子给憋掉了么。

    简直是可以当街殉了的程度。

    为了躲避来自廖维鸣的视线,她只能窘迫的朝右看过去。这么一动,目光就刚好和坐在身旁的李彦诺撞在一起。

    短暂的安静后。

    “刚刚我的自行车坏了,她路过,留下来帮我。”

    李彦诺这句话让剩下的两个人都有点诧异。

    温梦是意外于他会解围,而廖维鸣的注意力则是被转移到了朋友身上去:“你怎么不给我发个短信,我顺路就能接上你们,不比骑自行车好多了……”

    碎碎念到一半,被李彦诺截断了:“这个时间段应该有英语广播可以听,FM93.7。”

    廖维鸣“啧”了一声,深感无语:“就这么一点路,你也要学习吗?”

    嘴上梆硬,最后还是听了朋友的,伸手把车上的音响给拧开了。

    “ICRC Director of International Law and Policy, Rebecca McCarthy, recognizes……”

    车窗外雨丝顺着玻璃滑落,合着新闻里抑扬顿挫的女声,噼啪作响。

    学校就在这样密集而嘈杂的声音中越来越近,操场上的国旗被风吹得猎猎飞舞,红且鲜明。

    ***

    高二十班在教学楼的四层,最靠北的一间教室。

    雨天看不到太阳,大白天也开着灯。雨伞滴落的水珠把瓷砖地淋得湿漉漉,再被鞋印踩上去,乱七八糟的。

    虽然都是不认识的同学,但教室里很热闹。一聊起才过去的奥运会和中国奖牌数,大家很快就不再认生了。

    座位表贴在讲台上,是按分班考试成绩排的。温梦不出意外的和李彦诺成了同桌,廖维鸣离得也不远,在她正后面。

    这位置不错。

    廖维鸣一坐下来,立刻满意地拍了拍桌子:“以后考试就靠大家了。”

    这人是真的一点也不见外,特别愿意交朋友。

    ***

    返校第一天就闹出这样的乌龙,新鞋也湿乎乎的不大舒服,似乎预示着新学期不会太顺利。

    而换到实验班之后,温梦确实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压力。

    同学们太强,学习态度又都比高一时积极。有时她能考进前三,再下一次一道函数题没做对,就可能直接掉到第六了。

    这让她很难不去羡慕李彦诺。

    一个多月的同桌做下来,温梦发现传闻都是真的,李彦诺简直是一台缜密的学习机器。

    十七八岁的男生荷尔蒙多的没处释放,特别热衷于玩“阿鲁巴”,把同学扛在墙角来回锯。而十七八岁的女生可以一本《昕薇》传遍整个班级,对着藤井莉娜的脸仔细研究。隔天眼皮上带点浅棕色眼影,被班主任看见之后心虚的一笑,使劲用手往下蹭。

    暗涌的水面下,是躁动的青春。

    但李彦诺和其他的男生不大一样,他心思好像全在功课上,从来没有为这样的游戏分过神。

    再枯燥的课程他都能听得聚精会神,再繁琐的作业都能完成的很好。从周练到月考再到摸底考,没有一次失手,总是第一。

   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?

    温梦不懂。

    按理说近水楼台先得月,如果能和李彦诺在学习上取取经,进步的会更快一点。

    但温梦和李彦诺都算不上话多的性格,哪怕座位挨在一起,一天也聊不上几句。最多是考完试对一对题,或者确认一下今天的作业有哪些。

    “完型填空第 一篇,ACDBBD。”周练后,李彦诺照例会分享一下草稿纸上的答案。

    曲哲听完,一脸垂头丧气:“不会吧,最后一道明明C选项最长啊,三短一长不是应该选长的嘛。”

    有人吐槽:“你这个症状有多久了,医生怎么说?”

    还有人一声哀嚎:“啊!我好像把答题卡填串行了!”

    教室里热闹的像是快要煮沸的开水壶。

    往往这个时候,李彦诺已经收拾好书包,准备转身离开了。他很少参加接下来的讨论,虽然态度没有初见时那样冷冰冰,但依旧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。

    天才有天才的骄傲,人家有资本。

    可这样还怎么叫人向他请教呢,至少温梦做不出这样自讨没趣的事情。卡在青春期的尾巴上,她特别要面子,宁愿和同桌维持并不亲近的关系。

    时间就在不间断的考试和作业中往前走,一转眼,到了十月底。

    周三,下午第 一节。政治老师抱着书进来,推了推眼镜,宣布体育课被占了。

    嗡嗡作响的抗议无效之后,同学们也只能任命的掏出课本。教室里挤了五十多个人,吐出的二氧化碳浓度过高,再加上念经一样的世界观和方法论,让这个午后变得有些昏昏沉沉。

    温梦刚吃过饭不久,在座位上听了一会儿,就觉得血液从脑子里全速撤退,一股脑涌进了正在消化的胃里。

    她捂着嘴,打了个无声的哈欠,头不由得往下耷拉。

    讲台上,老师在黑板上写:“遵循客观规律,在实践中检验真理。”

    雪白的粉笔尘扬扬洒洒,像温梦的疲倦一样打着卷,飘得四处都是。

    真是下一秒就能睡过去。

    也是在这个时候,温梦的后背突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。

    “哎。”有人说。

    温梦吓得一激灵,扭过头,发现后座的廖维鸣正歪头看着她,一脸憋不住的笑意。他手里握着个不大一点的铁盒,盖子绿呼呼的,上面一串德文。

    “怎么了?”温梦压低了声音。

    “薄荷糖。我看你快睡着了,别忍着了,来一颗吧。”

    糖盒打开就是冲人脑门的凉,好像夏天呼呼作响的空调冷气。

    别看廖维鸣跟个散仙似的,没见在学习上费多少功夫,吃的喝的倒是备得很齐全,还都是些进口超市才能买到的东西。

    温梦其实不馋,也不大好意思吃廖维鸣的糖。

    但她更不想睡过去。

    “谢谢。”她顿了顿,刚准备伸出手,余光扫过李彦诺。他正从书上抬起眼睛,看向他们这边。大概是因为坐的近,被这点动静给干扰到了。

    廖维鸣也察觉了。

    “你要吗?”他轻声问李彦诺,把糖盒冲着对方转了转。

    “上课不要吃东西,好好听讲。”李彦诺简短的拒绝,继续做起笔记。黑色圆珠笔在纸页上滑动,流出一串串工整的字迹,无休无止,好像不知道困倦似的。

    “切,不吃算了。”廖维鸣耸耸肩,对温梦笑笑,“咱俩吃。”

    但温梦却停下了要拿糖的手。

    ——好好听讲。

    这四个字一下子让她想起了雨天里那句“别碰我的自行车”,让她听出了一点隐隐的嫌弃。

    温梦觉得脸上有点发烫,不用什么薄荷糖,人也清醒了。

    “我不困了,你留着自己吃吧。”她低声对廖维鸣说,把身子转了回去。

    比自己聪明的人都在用功,她有什么资格犯困?

    从这个论点再往下延展下去,简直可以写出一篇议论文来:都是一样上学,李彦诺能做到的,自己为什么不行?

    敏感又要强的人就是这样。嘴上不说,内里永远在无限反省,再无限内卷下去。光是自己和自己较劲,就足够上演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,让人精疲力竭。

    讲台上,政治老师说:“人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。”

    这句话被温梦写进了当晚的日记。

    “2008年10月28日,阴。

    今天有点难过。

    李彦诺也许只是好意提醒我,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。不过确实不能再这么懈怠下去了,不然只会被人看不起。

    还有两周期中考试,从现在开始定个目标,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。

    一定要考过李彦诺才行。”

    第4章 Chapter 3 柔软

    想要考过李彦诺,不是不可能,但是很难。

    毕竟两个人在同一条赛道上奔跑,你动,对方也动。要弯道超车,温梦只能额外多花功夫。

    她几乎是从早到晚的学习,看书看得头都发昏。题做的太多,一根笔芯撑不了多长时间就空了,刺刺拉拉几乎要划破纸张,留下些深浅不一的印子。

    那阵子女生间最常见的社交,是手拉手一起去厕所。温梦连这项活动也一并舍弃了,每天进了教室就像是被钉在椅子上,除了升国旗和课间操,一步也不离开,只是读书。

    偶尔李彦诺会沉默的看过来,显然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拼命。

    温梦不准备解释。

    都说了,这是一场比赛,是战争。

    ***

    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五分钟,教室里已经有了点心不在焉的气氛。

    附中食堂最近换了新师傅,做什么都很难吃,经常搞出些类似火龙果爆炒圣女果这样的艺术融合。咸的能齁死,淡的又淡出鸟。只有周四的水煮肉片还算说得过去,可惜也就几十份,得跑得快才能抢上。

    今天运气还算不错,老师没有要拖堂的意思,估计讲完最后几句就能准时下课。

    还剩三分钟到十二点。

    一分钟。

    体委乔婕看了眼手表,低头把鞋带系紧。她做好准备,从前桌扭过头,冲温梦比了个无声的口型:“一起吗?”

    温梦摇头:“我不去食堂了。”

    “又不去?”乔婕本来就长了双圆眼睛,一使劲睁得老大,像非洲瞪羚似的,“你都好几天中午不吃饭了,是要绝食修仙吗。”

    她的惊讶还没持续多久,叮——

    下课铃响了。

    桌椅一阵乱动,人流一窝蜂往外冲。乔婕生怕自己抢不上水煮肉片,顾不上多说什么,也跟着跑了出去。

    少了热乎的人气,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,风从窗户缝里往里刮,呜咽缠绵。

    一进十一月,北京就是这样的天气。来暖气之前最难熬,哪怕校服里面套上毛衣秋裤,还是不暖和。

    温梦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豆沙面包,默默啃了起来。面包放了一上午,被书压得很扁,又干又冷。

    但即便这样,还是比吃食堂划算很多。

    因为温梦算过了,节省下排队打饭和找座位浪费的时间,一来一回光是一个中午,她就能比别人多学将近一个小时。

    这个“别人”如果特指一下,是她的对手李彦诺。

    “勤能补拙”这个词不知道可不可信,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。况且距离期中考试也就不到一周左右,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天,再咬咬牙也就过去了。

    温梦一边囫囵把面包往下咽,一边摊开书,默默背诵课本上的内容。

    高领毛衣有点扎脖子,窸窸窣窣的刺痒。起初只是轻微的不舒服,学了大概十来分钟之后,刺痒变成了疼。

    倒不是脖子,而是胃。

    也许是最近一直吃的太凉、或者太潦草,温梦的胃突然开始隐隐作痛。

    她起身去讲台旁的饮水机那里接了热水,期待着喝下去就会好起来。

    一杯水灌下去,冷的和热的在肚子里打起仗。不仅没管用,反而像哪吒闹海一样愈演愈烈。弄得温梦最后只能合上书,用手按着胃,缩成小小的一团,试图缓解疼痛。

    校服挂在她肩上,一副瘦弱模样,可怜又无助。

    教室的门开了。

    有人走进来,看到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,有些诧异:“你还好吗?”

    温梦头埋在臂弯里,外面的声音都像是隔着雾传来,听着不大清楚。应该是乔婕从食堂回来了,不过是谁并不重要。

    “我没事,趴一会儿就好了。”温梦回答的含含糊糊,声音黏在一起,成了软化的牛筋糖。分明是状况不大好,在硬撑。

    对方听出来了,建议道:“不舒服就请假吧。”

    “不行……不能回家。”

    “为什么?”

    温梦头也没抬,断断续续挤出话来:“要考试了,绝对不能缺课。”

    理由和她的决心一样充足。

    椅子滑动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
    对方没有和她继续争辩,而是起身离开,不知道是去做什么。几分钟之后,脚步声再次响起。这次那人拍了拍她的后背,让她抬头。

    温梦撑着桌子直起身,这才惊讶的发现,刚刚一直和她搭话的人根本不是乔婕。

    而是李彦诺。

    “医务室的老师说,要是吃了药还是不好,就去找她开假条。”他递过来一小条铝制药板,平静的复述。

    温梦愣了一下,没有伸手去接。

    如果此时出现的是另外一个人,她根本不会迟疑。但李彦诺不一样,麻烦他的话,就好像是在认输,这些天的坚持就白费了。

    她不想在李彦诺面前显得脆弱。听着也许有点矫情,可温梦确实是这么想的。

    说到底,还是自尊心的问题。

    李彦诺肯定不会懂,他也不需要懂,因为这是属于温梦一个人的战争。

    空气凝滞,停顿。

    直到李彦诺突然开口:“就一次,没关系的。”

    ——偶尔接受一次来自他的帮助,不算认输。

    李彦诺竟然读懂了温梦的潜台词,还尝试开导她。这一幕都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,而是地球决定自己更改公转角度了。

    他怎么会懂?

    温梦简直错愕。

    她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拒绝,可是此刻大风刮走了教室外的阴霾,阳光正好。

    这些光透过教室玻璃,照在李彦诺的身上,把他整个人蒙上一层沉甸甸的金边。就连平时冷峻的轮廓都被照化了些,看上去莫名柔软。

    黑板上的时钟在走动,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四十分钟。大家都在食堂吃饭,教室里除了李彦诺和温梦,再没有其他人了。

    和顺的空气在密闭的屋子里聚拢,成了暖洋洋的云朵。在这样柔软的气氛里,李彦诺再次向她伸出手:“给。”

    温梦愣了一下,最后把那板药接了过来。

    胶囊裹在热水里,顺着食道往下滑,逐渐熨平了蜷缩的胃,好像一切真的会好起来。

    她重新趴回桌上,侧过头轻声问:“你刚才是自己吃的饭吗?”

    “嗯。”李彦诺一边翻书,一边回答。

    廖维鸣最近时不时请假去上油画大师课,李彦诺只能自己去食堂。

    因为和其他人聊不到一起去,他回来的比平时早很多,才会第一个看见温梦胃疼。出于同桌的道义,再顺便去医务室领个药,也许算不上什么。

    所有这些都合情合理,唯一解释不了的,是李彦诺为什么会理解她,甚至安慰她。

    大概人就是复杂的动物吧?

    再坚硬的人,遇见阳光很好的一天,也会有心软的时候。

    “你额头上有点东西。”隔了一会儿,是李彦诺主动开的口。

    温梦用手背蹭了一下,没擦下什么来:“没有啊。”

    “刚才看错了,好像是校服咯出来的印子。”

    安静的教室里响起这样间断又漫无目的的对话。

    这也许是温梦和李彦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闲聊。而让她意外的是,并没有预想的艰难,挺顺的。

    走廊里渐渐开始有了纷乱的说话声和脚步声,应该是大部队从食堂杀回来了。

    李彦诺听见响动,合上书,好像要说点什么。

    “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。”这句话他用的是说正事的口吻,有点不合时宜的郑重。

    教室门被打开,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走进来,李彦诺也恢复了平日的沉默。

    温梦起初是诧异的。

    等到这种强烈的感受褪去,她突然意识到李彦诺刚刚那一句与其说是讲给她听,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。

    就好像这里面,多少也有一点他的感同身受。

    ***

    校医开的药很对症。

    虽然吃下去胃里还是有点抽着疼,但是坚持到放学没问题。年轻人恢复的快,回家之后温梦喝了一碗白粥,早上再起来时,就感觉自己已经痊愈了。

    第二天的教室有些叽叽喳喳的,是廖维鸣短暂的停了一天集训,回学校取书。

    他的出现也意味着附近这一片都会热闹起来。

    “维鸣,下午放学去打球吗?”

    “别去打球了,跟我们去网吧怎么样。”

    “疯了吧,下周期中考试呢,咱们找个地方上自习啊?”

    廖维鸣身边永远围绕着各式各样的人——这大概就是出名的烦恼,朋友太多。而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坦然又自信,像被蜜糖包裹着。

    温梦是没办法融入这样的场合的。

    她在座位上坐下,默默掏出MP3,试图用音乐隔绝后排的吵闹。在解开缠绕的数据线的时候,她发现李彦诺也戴着耳机,两耳不闻窗外事、只是用心读书。

  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他们其实挺像的。

    这点奇怪的默契让温梦想到了什么。

    她放下打结的耳机,拉开书包外兜拉链,拿出一瓶在上学路上买的脉动,冲李彦诺的方向推了过去。

    李彦诺摘下一边耳机,侧过脸,神情有点疑惑。

    “给你的,谢谢你昨天的药。”

    李彦诺看了温梦一眼,然后说:“不用了。”

    语气礼貌却疏离,就好像昨天的闲聊压根没有发生过。

    但温梦现在有法子了。

    “就一次,没关系的。”她把李彦诺昨天说过的话,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。唇边扬起浅浅的笑,就连那颗小痣都看着有点调皮了。

    李彦诺没出声,视线在饮料上停顿了一下,又挪回到温梦脸上。

    下一秒。

    温梦发誓,真的是下一秒,李彦诺竟然也笑了。

    他伸手把饮料接了过去:“好吧。”

    李彦诺笑起来的时候,眼睛和平时看起来很不一样,会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。如同河上坚硬的冰面一节节裂开,露出奔涌的春流。

    有那么一瞬间,温梦的呼吸像是被人攥住。她突然莫名其妙的仓皇起来,扭脸不去看李彦诺。

    花了很久,这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情绪才消失了。

    她开始回忆刚刚李彦诺的那个笑容。总觉得很熟悉,又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。

    轮到早读开始英文听写,温梦终于想起来了。

    有一点像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条史努比毯子。珊瑚绒做的,睡觉时都舍不得撒手,非得紧紧攥着。

    踏实,柔软,又有些毛茸茸。

    第5章 Chapter 4 朋友(1)

    拜占庭的溃败始于一扇没关上的门。而有时候一扇门打开,却不一定会通向坏的去处。

    自从闹过一次胃疼之后,温梦吸取教训,不敢不吃饭了。每天一到午休时间,就乖乖跟着乔婕往食堂走。

    廖维鸣被美术集训搞得焦头烂额,照旧缺席学校。李彦诺一个人打好饭,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了下去,看上去已经完全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。

    温梦端着餐盘从他身边路过,两个人视线对上又错开。就在这转眼的时间里,温梦突然听见了“吱呀”的开门声。

    她觉得自己有责任问上一句:“我能坐在这里吗?”

    不然李彦诺孤零零的,影子映在桌上,太可怜了。

    对方没有拒绝,把盘子往自己的方向撤了撤,腾出一小块空间,冲她点点头。

    有了第一次,就有第二次。

    吃饭的组合就这么慢慢固定下来,当然不光他们两个,乔婕也是在的。

    李彦诺咀嚼时总是很安静,默默把餐盒里每一口都打扫干净。好像人生里就没有“不好吃就不吃了”这个选项,吃什么都无所谓似的。

    乔婕两手托腮坐在桌子对面,兴致勃勃的样子简直像在看《走近科学》:“你不觉得今天的油菜炒糊了吗?”

    李彦诺举起筷子,把最后一点米饭送进嘴里:“有点。”

    “原来你能尝出味道啊,我还以为你舌头坏了呢。你和温梦可真像,她也是什么都吃,怪不得你们能坐同桌。”

    乔婕这人其实没什么坏心眼,就是说话一根肠子通到底,既不瞻前也不顾后。

    不过有一点她讲的没错。

    透过李彦诺,温梦确实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。同样游走在社交圈边缘,同样有点格格不入。

    ***

    期中的成绩条是在考完试的第三天发下来的。

    温梦紧张的咽了下口水,小纸条攥在手心里,很快就被汗打湿了。

    又想看,又不敢看,又不能不看。

    纠结了好半天,纸条最后还是被一点点展开。语文,数学,英语……罗列的学科后面,是班级排名。

    当那个小小的“2”出现时,温梦被复杂的情绪击中了。说不上是失望、不甘心,还是其他什么。

   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。

    “要是能考一次第一就好了。”她喃喃的说。

    这句话落在桌面上,被李彦诺捡了起来。

    他展开卷子,没有询问,只是陈述:“你这道题算法好像有点问题,我们一起改了吧。”

    温梦怔住,点了点头。

    红笔圈出卷子上的答案,写下端正的“改”字——就像李彦诺之前说过的那样,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。做错的题记住了,改对了就成,在心里较劲没用。

    舒适圈是个很奇妙的东西。

    看着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,一旦踏进来,之前的隔阂又都能被一笔勾销似的。

    李彦诺会毫无预兆的走进自己的舒适圈,是一个月之前温梦想都不会想的事情。可眼下,这件事却又是自然而然的在发生。

    一周大概有一两个清晨,温梦会在112路公交车站前遇见骑车路过的李彦诺。

    每到这个时候,她会抬起手,小声打个招呼。而对方会放慢车速,说一句“早上好”。

    又或者是李彦诺先看到她的。

    那么他会摇一下车铃,叮铃铃的金属撞击声响起,惊动树上的麻雀。车轮碾过深秋破碎的落叶,又带起初冬的寒风,一路向前走。

    除了改卷子、做题、温习功课,他们依旧很少闲聊。

    但温梦并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方式,她本身也没有那么多话可讲,这样反而更自在,更舒服。

    现在的李彦诺与其说是同桌,不如说更像是她的朋友。

    朋友。

    多么宝贵的词语,简单两个字,包含着熟识、了解、再到相互关心,讲出来的时候在舌尖跳上那么一下,都让人觉得满足。

    而能有李彦诺这样一个踏实的朋友,真的挺好的。

    ***

    放寒假的前一个礼拜,北京下了第一场雪。

    说是下雪也许有点夸张,叫做雨夹雪更合适些。白沫子掉在地上转瞬即逝,融进土里,又湿又冷。

    廖维鸣是在这天彻底结束美术集训的。

    他走进早读前的教室,看见白炽灯融融的往下洒,照在两个挨得很近的身影上——温梦和李彦诺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,笔尖在同一页书上滑动。

    “从MF1这里做一条连线,连到MF2。”

    “我觉得应该在这里做辅助线。书上第78页那道例题,就是这么做的。”

    “这两道题的变量不一样……”

    廖维鸣表情里有点难掩的惊讶。

    他顿了一下,把书包扔到座位下面:“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啊。”

    这一声不算小,正在学习的两个人同时抬起头。

    “你今天不用去上油画课了?”李彦诺问。

    “以后也不用去了。一个多月差不多了,不敢上太久,怕学校这边跟不上。”廖维鸣笑了笑,一边脱羽绒服,一边凑了过来,“你们在做什么题呢?”

    他才从室外进来,身上还带着未被驯服的凉气,寒冷有点刺骨头。

    温梦被冻得缩起脖子:“在算椭圆的焦点坐标。”

    廖维鸣看看她,又看了看李彦诺,然后开口:“都学到椭圆了?上次还在导数啊。你们以后讨论问题也带上我吧,好不好?我落的课太多了。”

    语气有点委屈,像是真的为课程发愁。

    曲哲一听,也过来了:“哎再加我一个呗,我有的地方也没弄明白。”

    廖维鸣和李彦诺不大一样,特别合群。不光是班上同学希望和他熟络,就连高年级的学生也经常来找他。

    比如高三的学生会会长有时候就会特意下楼,两个人在走廊上站着聊上一会儿,临走前会长拍一拍廖维鸣的肩膀,看上去关系很不错。

    有这么个名人加入,原本只属于温梦和李彦诺的学习小组就莫名其妙壮大起来。

    “咱们几个一起学吧?”廖维鸣又问了一遍。

    李彦诺很快答应了,他在分班之前就和廖维鸣很要好,会同意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

    剩下的人看向了温梦。

    温梦绝对不是不愿意——和同学共同进步,有什么不愿意的呢。

    “好啊。”她对廖维鸣说。

    只是答应过后,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微妙的不自在。可能是一下子涌进来太多嘈杂的空气,叫人感觉陌生。

    ***

    “寒假你出去旅游吗?”排球发到手里时,乔婕问温梦。

    “不了,估计要补课。”温梦用力把球传回去,“你呢?”

    “我妈也给我报名了,但是我一点都不想去。好不容易放个假,还得上课,真讨厌。”乔婕瘪起嘴,使劲颠了一下球,“对了,李彦诺寒假肯定也得上辅导班吧。你们关系不是还不错嘛,知道他去哪家吗?”

    “不知道,为什么问这个?”

    乔婕露出迷之微笑:“不是我要问,是曾可欣在打听呢。”

    温梦的手慢了半拍,排球擦着手腕滑开,咕噜噜的滚远了。

    “哎呀。”乔婕叫了一声,“好可惜,差一点就接到了。”

    温梦醒过神,转身去捡。排球才不会等人,一路直直的往前跑,最后停在了一个梳着高马尾女生的脚边。

    她就是乔婕嘴里的曾可欣,也是校舞蹈队的成员。头发拉直过,穿耐克鞋,简直是照着审美模板长出来的。

    此刻曾可欣也发现了脚边的排球,帮忙踢了过来。练舞的人形体好,简单的动作也能做的漂亮舒展,像是在跳《天鹅湖》。

    温梦道谢之后把球抱起来,扭头轻声问乔婕:“曾可欣要和李彦诺上一个辅导班?为什么?”

    乔婕露出点“懂自懂”的表情:“这还用我说?你猜不出来嘛。”

    哔。

    体育老师吹响口哨:“别聊天了!”

    话题被迫戛然而止,排球被重新颠了起来,稀稀落落的噼啪声。

    “我得去趟洗手间。”乔婕消化能力太好,运动一下就想跑厕所。

    她离开不到五分钟,下课铃就响了。

    体委不在,器材总得有人收。温梦端起盛满球的塑料框,跟着老师往器材室去。

    一路走,她脑子里一路还在转着刚刚乔婕说的话,一个字一个字跟筐子里的球一样,上上下下浮动。

    学校那阵子正在严抓“男女不正常交流”,就怕学生早恋、耽误高考。即便如此,曾可欣还是想和李彦诺更亲密些。

    还能是什么原因呢。

    如果不是乔婕在瞎八卦,那么就是曾可欣……喜欢李彦诺。

    兴许是中午吃的太多,这会儿米饭坠在温梦胃里,沉甸甸的发堵。

    “应该是19个球,数完了就放在右手边那堆上面,早点回家吧。”体育老师一句话,打断了她没来由的纠结。

    “好。”温梦乖巧的应了一声。

    第6章 Chapter 5 朋友(2)

    17,18,19。

    按老师说的那样,排球被一个个数好放回到架子上,组成一道规整的墙。红得黯淡、摇摇欲坠,却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。

    整个过程有点枯燥,温梦花了不少时间,等一切做完已经六点过五分了。

    体育馆里除了两三个留下打篮球的学生,剩下的都走的差不多。温梦决定先去洗个手,毕竟摸球沾了土,怕一会儿把书包蹭脏了。

    洗手间很小,凉的水珠从龙头里往下淌,沾湿了皮肤。

    空荡荡的回音,场馆木质地板特有的油蜡味,潦草的水声。温梦在不安中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,像是要确认什么。

    五官是清秀的,唇边小痣平添一点俏皮,称得上赏心悦目。

    只可惜这张脸的主人并不这么认为。温梦觉得自己和曾可欣比起来,不仅长得不够好看,性格也太沉闷,简直是天壤之别了。

    如果她是李彦诺,也一定更喜欢会跳舞的女生。

    可为什么要和曾可欣比?退一万步说,李彦诺会喜欢谁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?

    温梦想不清楚。

    但即便如此,她却又在真实的烦恼着。就像鞋里进了一粒细小的沙子,明明根本看不见,却咯得难受。焦躁感蔓延,毫无理由。

    不能再想了,头疼。

    温梦关上水龙头,从兜里抽出张面巾纸,把残留的水分蘸干。纸张细软,粘在皮肤上,有种被束缚的紧致。

    她努力把濡湿的纸巾从手背上撕下来,团成一团扔进废纸篓,转身往外面走。

    ***

    体育馆有些年头,当初修的时候欠了点考虑,男女生厕所就隔了一道墙。

    推开洗手间门时,温梦迎面撞见几个高个子男生。其中一个正向其他人显摆手里的黑色手机,是刚出的iPhone。

    旁边的同学艳羡极了:“这是你新买的手机?我听说只有香港才有啊。”

    在市面上全是直板诺基亚和翻盖摩托罗拉的2008年,全触屏的iPhone一代显得格外新奇,比任天堂的游戏机还要贵重。

    拿着手机的男生很得意:“不是我买的,是找高二那个谁借的。”

    “你都用了一个多月了,一直不还给人家,人家能乐意吗。”

    “怕什么啊,廖维鸣那么有钱,不差一两千的,坑他一下怎么了。再说我看他都买新手机了,没准这个都不用还了。”

    “卧槽,你可真行,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呢。”

    那群男生爆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。

    温梦原本已经走出一点距离,突然听到“廖维鸣”这个熟悉的名字,于是竖起耳朵。回身时说话的几个人已经进了洗手间,她只来得及瞥见对方红色校服的一角,是高三的学生。

    好像是之前的那个学生会会长,一扫而过的太快,实在没看清楚。

    温梦想着,进了教学楼。

    今天难得没有小测,又过了值日的时间,十班本来应该空无一人才对,但此时教室的灯却还亮着。

    空荡荡的椅子中间,有个人趴在桌上玩手机,神情有点懒洋洋的。

    他的校服拉链是敞开的,露出里面的黑色羊绒毛衣,大概是体育课上打球出了汗,有点热。毛衣材质柔顺服帖,印着温梦不认识的logo,看着是名牌货。

    什么叫说曹操,曹操到。

    刚刚才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廖维鸣,转眼就在教室里看见本人,温梦一下子有点懵。

    她脱口而出:“你怎么还没走?”

    廖维鸣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晚回来。他愣了一下,暂停了手机游戏:“家里的车堵在路上了,晚点来接我。你呢?”

    “我刚刚帮乔婕还器材去了,现在就回家。”温梦收拾好课桌,套上外套,背上书包。

    廖维鸣冲她挥挥手:“拜拜,明天见。”

    门口不过几步之遥。

    温梦眼瞅快要踏出去,临了又驻足,回过身子。

    皮肤白的人通常发色和瞳孔都会很浅,反正廖维鸣是这样的。

    此时他继续玩起游戏,眼珠在屏幕映衬下发亮。光和影被单薄的鼻尖错开,泾渭分明,漂亮得具有攻击性,却也有点脆弱。

    大概美的事物总是如此。易碎,需要精心照顾。

    温梦扫过那张脸,又停在了廖维鸣握着的手机上。

    她犹豫了一下,开口问:“你是把另外一部iPhone借给高三的同学了吗?”

    廖维鸣头也没抬的回答:“对。怎么了?”

    “刚刚在体育馆,我听见……”温梦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了。

    这件事其实很讲究点语言的艺术。

    廖维鸣诚心诚意的把高三学长当朋友,对方显然只把他当提款机。事实虽然如此,但如果说的太直白,廖维鸣不仅丢面子,心里估计也会难受。

    温梦决定委婉一点:“东西借的太久的话,还是早点要回来吧。”

    廖维鸣放下手机,扬起脸:“为什么?”

    这句话把温梦问住了。

    她一口气卡在喉咙里,最后只能被迫直接了些:“那个人不太厚道。”

    片刻沉默。

    “是因为他图我钱吗?”

    温梦震惊的反问:“……你知道?”

    “嗯,我知道。”

    “那你为什么还和他一起玩?”温梦就差把“我不理解”写在脸上了。

    廖维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

    他只是看着她,把话题岔开,目光里浸了蜜似的:“谢谢你提醒我,你真好。”

    ——眼睛好看的人就是有这个毛病,看谁都是无差别的含情脉脉。

    温梦被这么一盯,突然有点忘记自己的初衷:“那个,没什么,都是同学,应该的。”

    廖维鸣笑了。

    他低头瞥了一眼手机,拎着椅背后面的书包站起身:“好巧啊,我家的车也来了。我们一起走吧?”

    ***

    走廊很长,从教学楼里出来,空气很冷。温梦把自己缩进围巾里,鼻尖被冻得通红。

    学校在胡同靠里的地方,距离能进车的入口还有个百十来米。原本这点路,她是想默默走完就算了的。

    但是廖维鸣不是那样的性格。两个人一路往前走,怎么不讲话呢?

    他非要聊点什么。

    “感觉集训回来,好多东西都听不懂了。”廖维鸣用手搓了搓露在冷风里的耳朵,“心里有点没底。”

    谈别的不行,谈学习温梦是在行的。

    她悄悄松了口气:“不用太担心,还有时间呢。可以借之前的笔记来看,实在不明白的就问我们好了。”

    我们。

    温梦指的是她和李彦诺。

    廖维鸣敏锐的从句子里挑出了这个关键词。

    他侧过脸,状似无意的说:“感觉你和彦诺最近关系挺好的。”

    “是还可以。”温梦顿了顿,觉得应该解释一下,“主要是经常一起复习来着。”

    “这样啊。”廖维鸣呼出一口白气,没有把话接下去。冷雾凝在他的睫毛上,一点湿漉漉。

    话题尴尬的停在这里,其实温梦也有点不是滋味。

    因为一说到和李彦诺关系不错,她又毫无理由的想到了曾可欣。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回来了,真是莫名其妙的。

   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,各有各的心思,都不再吭声。

    夜里温度低,初冬的雪终于不再那么快融化。

    一层层盖在地上,踩上去咯吱作响,在安静中显得格外聒噪。就像被赶鸭子上架的鼓手,坐在台上心虚极了,胡乱敲出些鼓点,没有一个在节拍上。

    进车的路口不远,走个几分钟就到了。

    双闪灯忽明忽暗,这回来接廖维鸣的从路虎换成了奔驰,漆面油亮,恨不得在夜里都发光。

    “已经好晚了,我送你吧?”廖维鸣要拉开后座的车门。

    温梦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公交车站,连忙拒绝:“不用,我坐112路回去,很方便的,不麻烦你了。”

    她说完扔下句“再见”,就裹紧围巾一路往前跑,以示决心。胡乱跑出几米,却又停了下来,往回看去。

    廖维鸣还靠在车边上,两只手插在兜里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老大一轮月亮在天上挂着,照得他发丝上都泛起银白,像个雪人。

    “那个。”温梦喊了他一声。

    “怎么了?”廖维鸣抬起头,有点疑惑地问。

    呼吸压过了雪声,车流在身边穿过。

    温梦清了清嗓子,说的很慢,但很认真:“我觉得……高三的那帮人不值得你对他们好。”

    提醒是多余的,搞不好还有点啰嗦,但那些刚刚在教室里被岔开的话,温梦还是想再重复一遍。

    就当是她多管闲事吧。

    廖维鸣微垂的眼里先是闪过一点意外,之后露出柔软的笑意:“是吗?”

    “嗯,真正的朋友是不会那样利用你的。”

    “我知道了。”廖维鸣回答的声音很轻,像是怕打碎一个小心翼翼维持的幻境。

    温梦见他真的听进去了,放心的舒了口气,准备转身离开。

    刚走出两步,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。

    是廖维鸣问了一个问题。

    “那我们能做真正的朋友吗?”

    第7章 Chapter 6 朋友(3)

    这句话廖维鸣问的突兀,恨不得直接怼到温梦脸上。语气却又是诚恳的,叫人根本没办法拒绝。

    温梦一时语塞。

    雪花往下卷,簌簌落满羽绒服。她的嘴张了张又闭上,灌了一肚子风。

    廖维鸣等了一小会,见温梦迟迟没有回应,于是略带伤感的开口:“没事,不愿意就算了,不用勉强。”

   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。

    “没有不愿意。”温梦像是要验证自己说话的可信度一样,又重复了一遍,“绝对没有。”

    一点星火投进廖维鸣的眼里,“呼”的爆开,成了灿烂的笑容:“那我们说好了,可不能反悔啊。”

    “好。”

    “既然成了朋友,从今往后在学校里,我罩着你了。”

    温梦已经开始后悔了。

    廖维鸣这人说话水分太大,简直比马苏里拉芝士的还要多。甜甜润润能拉丝,快要滴答到雪地上了。

    兴许是怀疑写在温梦的脸上,被廖维鸣看出来了。他眼睛轻微的眯起来,鼻梁皱出一道褶:“你是不是不信我?”

    像张牙舞爪的猫,挠不着人,嘴里只管呼哈的。

    “信信信。”温梦可不想和他掰扯,“你不要生气。”

    “我没生气,逗你玩呢。”廖维鸣重新笑起来,浅褐色的眼珠里溢出温柔,“快回家吧,天太冷了。”

    公交车确实进站了。

    温梦一路小跑上车,112路开着暖风,内外温差极大,玻璃上蒙着一层雾。她用袖子擦出一小块透亮,努力往外看。

    蒙昧的天光里,廖维鸣在奔驰车边上站着,笑眯眯的冲她挥手。

    随着“车辆起步,请扶稳坐好”的声音响起,公交车一股脑往前开去。男生的身影缩得小小的,渐渐隐匿在漫天的雪中。

    怎么会有人能够当着对方的面,直接把心里话讲出来呢?一点不会迟疑,一点不会胆怯。

    摇晃的车厢里,温梦被挤得歪七扭八,蒸出一鼻尖的汗,十分疑惑。

    她不能理解廖维鸣,他和她差的太多了。

    ***

    廖维鸣的本领远不止于此,温梦和他接触多了才发现,有了这位自说自话的新朋友,生活简直变得异彩纷呈。

    廖维鸣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,几乎是踩在学生守则上行走。

    比如食堂的饭难吃,他就打电话叫人偷渡肯德基到学校,甚至聚餐的地点还选在了距离打饭窗口最近的那张桌子。

    “汉堡你要板烧的还是劲脆的?”廖维鸣侧头询问温梦,要真实的履行照顾朋友的承诺。

    食堂师傅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挑衅举动,拿着餐勺探出头朝这边看过来,一脸不耐烦,随时要赶他们走。

    “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吧。”温梦有点紧张,“一会儿该挨训了。”

    廖维鸣才不在乎:“怕什么,我这是解决民生问题。鲁迅都说了,吃饱穿暖才有力气干活。”

    一口锅扣在鲁迅头上,人家明明没有说过。廖维鸣知识点记不清,歪理倒是很多。

    温梦还是犹豫,刚要继续劝他,坐在一旁的李彦诺说:“没事。”

    这两个字好像船上压重的石头,立刻稳住了晃动的节奏。

    温梦突然觉得踏实了,因为李彦诺说在这里吃没事,那肯定就是没事,她是信任他的。

    “那我要板烧鸡腿堡吧。”温梦没有再提换地方的请求。

    不知道为什么,廖维鸣的声音有点沉下去了:“哦。”

    不过这点沉闷没有持续太久,他很快恢复了精神,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:“都决定好了吗?那我可下单了啊。”

    “快点快点。”周围一圈同学比他还着急,尤其是乔婕和曲哲。

    现炸的鸡翅拿到手里还热着,外酥里嫩,一口咬下去恨不得满嘴流油。几个人吃到把骨头都吸吮干净,谁都顾不上多说什么。

    那天下午的英语周练,温梦拿了满分。

    卷子出分的一瞬间,她对廖维鸣都有点佩服了。这人虽然看着不靠谱,但偶尔还是有点生活的智慧的。

    确实吃好喝好,才能好好干活。

    ***

    和廖维鸣成为朋友,还有一个温梦意想不到的好处。那就是天气不好的时候,她不用再坐公交车。

    往常北京是很干燥的,那一年却像是被捅破了天窟窿,从夏天到冬天,一路没完没了的降水。

   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,又开始下雪了。

    银白的雪花连成一片,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,盖住路灯和井盖,让马路的分界线都变得模糊。

    温梦才睡醒,睁眼就收到廖维鸣的短信:【今天天不好,咱们一起走。我已经接上老李了,你在路口等我们,五分钟就到。】

    她赶紧爬起来洗漱,收拾好书包火速下楼。等穿着羽绒服跑出来时,那辆熟悉的红色路虎已经停在小区门口。

    车门一拉开,音响的声浪几乎刺穿耳膜。

    廖维鸣不光擅长画画,还热爱一切艺术,最近特别沉迷重金属摇滚。

    “这是Rammstein的歌,Industrial Metal的代表作。”他煞有介事的向朋友们介绍起来,“听到金属撞击声和电脑音效了吗?有没有一种鞭挞感?”

    温梦没听出鞭挞感。她只觉得车厢里轰隆隆直颤,而自己要聋了。

    李彦诺明显和她想法差不多:“小声一点,头疼。”

    “你俩真是的,缺乏欣赏美的耳朵。”廖维鸣曲高和寡,只能叹了口气,把音量扭小。

    光是车在路上走着,一点意思都没有,温梦和李彦诺又不爱说话,他决定自己活跃气氛。

    “对了,我昨天看了个笑话。”廖维鸣从副驾驶上回头,兴致勃勃的说,“一个人被蚊子叮醒了,抓了大半宿才把蚊子抓住。正准备就地正法的时候,蚊子求他:别杀我,今天是我的生日——然后你们猜怎么着?” [1]

    没人接话,也不影响他的发挥。

    廖维鸣干脆继续往下讲:“那个人善心大发,把蚊子放在手心,一边拍手一边给蚊子唱生日歌哈哈哈。”

    说完不仅自己笑出声,还要逼迫围观群众也发言:“听懂掌声。”

   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——其实温梦没大听懂,但还是跟着李彦诺一起捧场的拍了两下手。

    廖维鸣满意的做了个手势:“收。”

    “你是不是下周要过生日了?”李彦诺倒是从这个笑话中领悟到了什么。

    “兄弟,还是你懂我。”

    “打算怎么过?”

    “准备办个聚会,你们到时候都得来啊,别找借口。”

    下周放寒假了,补习班又还没开始,时间上确实是可以的。但廖维鸣的生日聚会一定人声鼎沸,温梦光想一想都要社恐。

   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,廖维鸣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,目光里有点孩子气的执拗。

    温梦怕朋友伤心,于是答应了:“我会去的。”

    准寿星果然很高兴:“温梦你想吃什么?龙虾,焗饭还是火锅?我提前叫阿姨准备。”

    李彦诺在一旁淡淡的接了一句:“做题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激动。”

    廖维鸣右边眉毛挑起来:“那你别来了。到时候就我和温梦吃,发照片馋死你。”

    还有几天就要成年的人了,打起嘴仗来依旧不肯认输。

    温梦没有参与这场辩论,因为她正在在认真思索。

    车子拐过几个路口,她终于想明白了:“所以那个人本来没想杀蚊子,只是把想蚊子放在手心上,祝它生日快乐。结果鼓掌的时候,不小心把蚊子给拍死了?”

    合着绕了半天,温梦才搞清楚那个冷笑话的意思,反射弧未免有点太长了。

    廖维鸣克制不住的笑出声,就连李彦诺的眼睛也弯了起来。

    温梦再次遭遇社死瞬间,这回还是双重的。她不好意思到把脸埋进手里,使劲搓了搓,面颊烫得快要爆开了。

    而车窗外新鲜的雪里压在道旁的冬青上,绽绿和沁凉的白交错着,生机勃勃。

    ***

    “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廖维鸣买个生日礼物?”那天放学的时候,温梦在走廊里喊住了李彦诺。

    “对。”

    该买什么好呢?

    这简直是世界级难题了。廖维鸣物质极大富裕,俨然已经脱离人民群众。什么都不缺,什么都有。

    “买书吧。”李彦诺想了一会儿,中肯的建议,“他也该学习学习了。”

    中关村图书大厦不远,从附中过去也就几个路口。新建的大楼足足有四层,音像、小说、教辅,一应俱全。

    于是问题细化成了:该给廖维鸣买什么书。

    “送他一套《五三》。”

    “送一套王后雄。”

    温梦和李彦诺站在一层大厅里,几乎是同时开口。声音撞到一起,两个人相视一笑。再稳重也不过都是高中生,心里不知道压着多少恶作剧的念头。

    “教辅好像在上面,咱们坐电梯上去吧。”

    “好。”

    一踏入三层,迎面就是小山一样的教辅书。封面花花绿绿,左边一个“冲刺真题500道”,右面一个“强化训练1000篇”,堪称是廖维鸣的受难地了。

    温梦随手翻开一本,油墨混合的味道往上蹿,和她现在的心思一样,飘忽不定——李彦诺就站在她身边,低头认真挑选书籍。指头碾过书页,窸窣作响。

    这是她和他难得的独处时光。

    而温梦很想问一下李彦诺,他是不是寒假要和曾可欣去上同一家辅导班,或者他对曾可欣是怎么想的。

    问题就在嘴边上,她手指卷着裤兜,心脏因为紧张蜷缩起来,有点疼。

    挣扎了好半天,温梦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。哪怕只是出于对朋友的独占欲,她也说不出口。

    倒是李彦诺察觉到了她的忐忑:“你又胃疼了?”

    “没有。”温梦慌乱的岔开,随便捡起一个话题,“分班之前,你就和廖维鸣关系这么好了吗?”

    话音落地,她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。真是一紧张就乱说话,这问的都是些什么,一点都不挨着。

    李彦诺没有听出异样,把书放下,细想了想:“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熟的。是有一次生物课随机分组,我和廖维鸣在同一桌。”

    按他的讲述,那节课廖维鸣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

    “他不敢解剖蟾蜍,是我动的手。他说为了表示感谢,以后在学校罩着我。”

    好家伙,台词都不带换的,廖维鸣可真是个人物。

    “他挺有意思的,很自由。”李彦诺一语中的,停顿片刻又道,“你觉不觉得他有时候像只猫?”

    温梦连刚刚的窘迫都忘记了,忍不住笑着点头。因为就在不久之前,她也有过一模一样的感受。

    廖维鸣确实有点像猫,还是时不时炸毛的那种。

    李彦诺见温梦认同自己的比喻,俯身继续挑选送给朋友的礼物。长且密睫毛上沉着光,眉眼放松。神情里短暂的少了些老成持重,多了点本应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快乐。

    ——明明刚见面的时候,李彦诺是那么冷漠。

    心里话不经意说出来的瞬间,温梦急忙捂住嘴,被自己吓了一跳。李彦诺该不会生气吧,毕竟一件小事被记了这么久,还要翻出来讲。

    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。

    “冷漠?”李彦诺没有愤怒,只是疑惑,看样子是根本记不起来发生过什么。

    话讲了是收不回来的,温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:“当时我想帮你装链子来着,可你不让我碰你的自行车。”

    李彦诺皱着眉头,认真回忆了很久。

    然后他言简意赅的解释道:“车链子上有油。”

    怕同学脏了手,所以才不让碰。

    温梦压根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,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
    那个满是水雾的雨天并没有走远,此刻忽的腾起,四下蔓延。绞着人心上发紧,甜蜜里夹着疼。

    李彦诺就是这样,如果别人不问,他是不会解释的,哪怕有误会也不。

    “我们买这本,行么?”他征求温梦的意见,显然思路已经从刚刚的对话里跳了出来。

    整个书堆里李彦诺挑了最厚最沉的一本,看样子是准备好好教育一下廖维鸣了。

    温梦在点头的同时,倏忽闪过一个念头:李彦诺刚才的自述是不公平的。

    因为切开自律和话少的表征,李彦诺明明也是个生动的人。至少温梦就认为他很有意思,一点都不比廖维鸣差。

    只是李彦诺自己不觉得。

    第8章 Chapter 7 生日

    一周后。

    廖维鸣:【聚会下午五点开始,请各位同学准时参加,不要迟到 /笑脸】

    温梦握紧小小的诺基亚,把短信重新读了一遍。之后从屏幕上抬头,谨慎的审视起眼前这幢三层别墅。

    透过缠花铁门上的缝隙,能看到院子里干枯的草坪和没放水的游泳池。如果是夏天,这里一定绿草如茵、碧波荡漾。

    虽然都是生活在北京,这扇铁门后面却如同一个陌生的世界。

    这里没有叫卖的煎饼摊,没有贴满楼道的开锁小广告,更没有一梯八户的拥挤。一切都和她从小长大的职工宿舍迥异,有的只是无法言说的割裂感。

    金钱是有条无形的线,活生生把城市分隔成块,又在她面前竖起一个“闲人免进”的立牌。

    温梦后退两步,再次确认门牌号。

    就是这个地址。

   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马上就要跳到五点。她深吸了一口气,小心翼翼的按响电铃。

    门很快就开了,好像屋里的人一直在等。

    廖维鸣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。不是上学的日子,他没穿校服,穿了宽松帽衫和浅色牛仔裤。颜色搭配的很好,简约随意。

    “你来了。”他热情的笑着冲温梦挥手。

    “其他人呢?”

    “还没到,你是第一个。”

    ***

    廖维鸣家很大。

    大到温梦站在玄关向客厅望过去,愣是没能一眼看明白结构。只觉得左边一个门、右边一个门,后面连着道楼梯,快赶上迷宫了。

    屋内所有家具都是红木的,明明应该走中式风,偏偏又全部描上了金线。墙角立着仿制版罗马立柱,再配上一水的大理石地面,不土不洋,一种乍富的辉煌。

    最夸张的是,换鞋的地方还蹲着一樽半人高的貔貅。

    兽嘴里叼着铜钱,通体灿金,几乎要闪瞎人眼睛,生怕访客不知道这家人有钱似的。

    “我爸妈迷信,觉得这玩意摆在过道上比较吉利。”廖维鸣随手把钥匙扔在貔貅脑袋上,发出哗啦一声,“能发财。”

    即便早就知道朋友家富裕,可当温梦真的眼睁睁这样的场景时,还是觉得震撼。

    她努力克制自己东张西望的冲动,跟着廖维鸣走进客厅。沙发靠垫里填满羽绒,柔软细密。人一坐上去就被完全包裹住,像陷进水里。

    “我喊阿姨给咱们拿饮料。”

    “不用了,我不渴。”温梦拘谨的拒绝了。

   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,于是她干脆直奔主题,把书包的从肩上卸下来,掏出用彩纸包好的盒子:“这个是给你的。”

    “?”

    “生日礼物。”

    廖维鸣有些意外:“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,不用给我买东西的。”

    “就是一本书,也不贵。”眼见对方马上就要拆开包装纸,温梦赶紧拦住了他,“一会儿再看吧。”

    如果被发现是教辅书,廖维鸣估计会当场暴走,那她可承受不住。要是李彦诺也在就好了——明明是同谋,他可倒好,独自迟到,把她自己扔在风暴里头。

    廖维鸣不知道原委,听了温梦的劝阻,果真停下。指尖摩挲起包装纸破损的边缘,眼里闪着蜜糖似的光泽。

    “谢谢。”他突然生出些感慨,笑起来,指了指彼此的距离,“感觉好神奇。就我和你,这样在沙发上坐着。”

    平时连学习小组都是一群人,确实很难有像这样和廖维鸣单独相处的时候。

    “是啊。”温梦附和。

    廖维鸣对礼物表现得越是爱不释手,她就越是心虚,说完尴尬的笑笑,不再开口。

    做饭的阿姨训练有素,听见客人来了,都不用招呼就从厨房走出来,端了两杯可乐放在茶几上。汽水冒出泡泡,争先恐后的往外涌,劈啪作响。

    客厅里些许沉默,谁也没去喝。

    “是不是感觉有点无聊?”片刻后廖维鸣放下书,“要不我带你转一转吧。”

    这句话简直成了救命稻草,温梦马上起身:“好啊,我还没有看过你的画呢。”

   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像廖维鸣这样的人物,能创作出个什么样的作品来。

    但对方脚步停了一下,神色中难得露出点迟疑。

    温梦捕捉到了他的为难。

    也许是廖维鸣觉得他的画拿不出手?该不会前阵子他是借着美术集训的幌子,逃课在家里打游戏吧。

    这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。

    毕竟是朋友的生日,温梦决定善解人意的替对方开脱一次:“我就是随口一说,或者我们去院子里……”

    “没事,来吧。”廖维鸣笑笑,打断了她,“画室在二楼。”

    ***

    顺着漫长的台阶上去,路过比温梦卧室还要大的衣帽间,走廊尽头有一扇沉重的木门。用力一推,浓厚的松节油味就像海浪一样拍打过来,瞬间把人淹没。

    画室里有不少已经完成的作品。

    大部分是素描,也有水彩写生。技法纯熟与否先抛开不谈,无论是山涧中跳跃的一尾鱼,抑或是夜里绽放的白檀,都是很有灵气的。

    温梦边欣赏边赞叹,几乎要为自己先前小瞧廖维鸣而道歉了。

    除开立在地上的那些,桌上还摆着个速写本。摊开的那页上是个熟悉的人物,政治课马老师。

    廖维鸣几笔就勾勒出对方一手拿粉笔一手叉腰的模样,为了强调马老师英年早秃,他还特意在人家头顶上加了三根线。雄赳赳,气昂昂,灯泡一样闪闪发亮。

    温梦被戳中笑点:“你这是什么时候画的,不怕被逮住吗。”

    “我在桌子下面画,马老师眼神不好,发现不了。”

    “真有你的。”

    见温梦还要往下翻,廖维鸣突然紧张起来,按住了本子:“后面还没画完呢,等画好了再给你看。”

    温梦松开手,笑着抬起头:“好。”

    这么一来一回之间,注意力就无意间转到落地窗边的柚木架子上去了。那上面摆着一副完成了一多半的油画,颜色颇为鲜艳,笔触锋利。

    温梦好奇的走过去,在看清内容之后,话音被卡在嗓子里,随着惊讶的呼吸起伏。

    画上是一只鸟。

    准确来说,是被夏日最后一场骤雨打落的鸟。

    它正张开明黄的嘴,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鸣叫。羽毛耷拉着,胸膛被荆棘贯穿,鲜血滴落一地。

    “这也是你画的?”温梦提问时几乎要屏住呼吸。生怕一口气喘大了,这条无辜的生命就会立刻死去了。

    “嗯。”

    “它怎么受伤了?”

    “不小心撞到木刺上面去了。”廖维鸣语气放得轻,说完侧脸看她,“画的还行么?”

    美是人类共通的感受。即便温梦不懂艺术,也不影响她从这副画中看出正在凋零的美。濒临窒息的绝望,痛苦但无用的挣扎——所有这些情绪几乎要挣破纸面,直冲到她身上来。

    每一笔都是如此敏感而细腻,完全不像是廖维鸣能画得出来的。

    至少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廖维鸣。

    “你画的太好了。”温梦喃喃自语,这朴实的六个字就是她的全部回答。紧接着巨大的疑惑开始膨胀:“可为什么要画这个?”

    光是这些血淋淋的颜色,就足够让人不安了,更别提意味深长的选题。

    她看向廖维鸣,期待一个来自朋友的解释。

    廖维鸣避开对视,若无其事的笑笑: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,纯粹展示一下本人深厚的艺术造诣。”

    像是怕温梦不相信似的,他又补上一句:“我也是第一次调出这样的洋红色,怎么样,冲击性够吧,是不是跟梵高老爷子有一拼?”

    哗啦。

    紧绷的气氛瞬间就地散架,就连原本那点子要凋零的美感也没有了。

    廖大师好像得了不装b就会死的病,自吹自擂到让人无话可说,唯有抱拳喊出一句“服气”。

    “是,您说得真对。”温梦顺着他的话头往下顺。适度吹捧总得有,谁叫人家是寿星呢。看来艺术和生活是两回事,廖维鸣分的清楚,是她想得太多。

    警报解除,暖风从中央空调里吹出来,徐徐落在鼻尖。柔软又蓬松,叫人心里也暖烘烘的。

    廖维鸣用手抻了抻卫衣领口:“这间屋好热,我都有点出汗了。”

    温梦好奇心被充分满足,也开始惦记起客厅茶几上那杯冰可乐:“那我们下去吧?我有点口渴。”

    廖维鸣爽快的答应了。

    往楼下走的时候,温梦抬起腕子看了一眼手表:“都快5点20了,其他人怎么还没来?”

    李彦诺是不可能迟到这么久的,这不是他的风格。

    廖维鸣手扶在楼梯把手上,说的含混:“不知道,可能是堵车吧。”

    ***

    其他人是过了六点才到的。

    在等待的多半个小时里,温梦和廖维鸣已经快要把一整部《安娜贝尔》看完了。

    起初也并不是想看鬼片,纯粹是温梦玩不明白FIFA游戏,电视上播的足球比赛她也不感兴趣。

  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,总不能拆开练习册当场做题吧——虽然送给廖维鸣的生日礼物就是这个。

    “要不要看电影?”廖维鸣蹲在电视前翻起蓝光碟片。

    乱七八糟的光盘混在一起,盒子都是错的,根本分不清是哪部片子。等碟片插|进光驱里、阴恻恻的音乐响起来,两个人才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鬼娃娃。

    “你害怕吗?”温梦试探的问。

    “怎么可能,我胆子大得很。你要是害怕就直说,我是不会笑话你的。”

    话到这个份上,温梦才不会服气:“我也不怕。”

    一个赛一个的嘴硬。

    吹牛一时爽,看片火葬场。家庭影院音效太好,经常在最要命的时候狠狠响上那么一下。吓得温梦紧紧抱着靠垫,整个人直往沙发下面溜,可乐都顾不上喝了。

    廖维鸣比她稍微镇定一点,不过强的也十分有限,脸白的都要透光。

    恰逢此时,屏幕上安娜贝尔顶着斑驳的面孔,咧着大嘴冲屏幕外的两人邪魅一笑。

    这下温梦生怕自己憋不住尖叫,干脆把靠垫举起来,挡在前面,眼睛都闭上了。

    恐惧让少女的脸颊涨出玫瑰般的颜色,一两绺不听话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耳后滑落,又落在肩上,连同鼻息在空气里打转,咻咻的。

    廖维鸣的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下。

    他清了清嗓子,故作镇定的拍了拍温梦的肩膀:“鬼已经走了。”

    “我不信。”

    “是真的,我骗你干什么。”

    温梦才不会上廖维鸣的当,这人一点谱都没有。

    她只管抿着嘴摇头,一声不吭。

    如果问十个人,也许十个人都会说,温梦的嘴长得好。唇形丰满,颜色是调色板上永不干涸的洋红。

    叫人很想伸出手轻轻探一下,也只是探一下,去蘸取那一抹亮色。

    而这时,叮咚。

    门铃声响了。

    温梦获救了。她把遮住眼睛的靠垫一扔,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:“我去开门。”

    廖维鸣修长的手指张开,又蜷起来。电视的光打在他脸上,忽明忽暗的。

    ***

    和屋内的惊悚截然相反,门一拉开,屋外是宁静的夜。

    凉风带来了访客,李彦诺就站在院子外。围巾和头发上落着层浅白,像没有胡子的圣诞老人。

    温梦一瞬间觉得心静下来了。

    她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,话尾不自觉带出点上扬的笑意:“外面又下雪了?”

    “嗯,所以骑得慢了一点。”

    温梦一边往里走,一边说:“怪不得,我说要不然你也不能迟到一个小时。”

    李彦诺摘围巾的手顿了下:“不是六点开始吗?”

    温梦一脸疑惑:“短信上说的五点啊。”

    她掏出手机又查看了一遍信息。白底黑字写的清楚,不是她眼花了。

    客厅里响起廖维鸣的声音,估计是听到他们在交谈:“老李你可算来了,快过来跟我打盘游戏,这鬼片都要吓死我了。”

    李彦诺应了一声。

    接着他目光扫过玄关貔貅的脑袋——那上面还大咧咧躺着被廖维鸣随手丢弃的钥匙。

    李彦诺把钥匙拿起来,整齐的拢好,拉开储物柜的抽屉,放了进去。

    一共四步收拾妥当之后,他抬头平静的对温梦说:“估计是维鸣发错了。”

    有后续哦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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